由于原油价格长期处于高位，以煤为原料制取油品和石化产品的路线越来越富有吸引力，并在国内掀起了一股发展煤化工产业的热潮。但我国煤化工产业能否健康有序发展，不仅需要企业遵循科学和市场规律，也需要政府机构的监管和引导。近日，为推动石油替代战略的实施，满足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国家发展与改革委员会专门下发了《关于加强煤化工项目建设管理、促进产业健康发展的通知》（1350号文）。如何理解《通知》的精神实质？如何使《通知》提出的各项措施落到实处，使煤化工产业健康有序发展？就这些问题记者专访了石油和化学工业规划院院长、本报首席行业分析师顾宗勤。他认为，发改委的《通知》对当前煤化工产业发展需要把握的问题做出了全面的分析，对我国煤化工产业的健康发展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下发得很及时，也非常必要。 正确认识发展煤化工项目存在的几个问题 Q：针对国家发改委下发的《关于加强煤化工项目建设管理、促进产业健康发展的通知》，有些报道认为，这是国家对发展煤化工产业的急刹车。为什么要'叫停'煤化工项目？《通知》的发布有怎样的背景？ A：国家发改委近日下发的《通知》，是为了统筹规划、合理布局、科学引导和规范煤化工产业的发展。煤化工产业的发展对于缓解我国石油、天然气等优质能源供求矛盾，促进钢铁、化工、建材和农业的发展，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最近一段时期，煤化工产业在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出现了一些令人担忧的问题。如，有的地方不顾资源、生态、环境等方面的承载能力，盲目规划、竞相建设煤化工项目，这对我国经济社会持续、健康、稳步发展将产生潜在的负面影响。 Q：我国在煤化工发展过程中存在哪些问题？ A：煤化工发展过程中存在这样几个问题： 1、部分产品产能过剩。如焦炭、电石这两个品种因为产能过剩，国家发改委先后于2004、2005年几次发文，要求限制产能和控制产量。到去年年底，规模以上生产企业的电石生产能力达1700万吨，产量895万吨，产能是产量的2倍；由于2004年焦炭的出口价格很高，导致了次年产能大幅度地增加，规模以上企业焦炭能力达3亿吨以上，产量2.3亿吨，能力仅发挥75%。现在我们的焦炭在国际市场上的价格大幅度下降，仅为2004年的一半左右，很多焦炭厂亏损，而且大量的焦炭副产品没有回收利用。由于市场价格长期低迷，很多小企业为了生存，拼设备，拼资源，进行恶性竞争。今年上半年，电石、焦炭的产量增长均超过20%，这样的发展是很不健康的。 2、部分产品呈现盲目发展的势头。如甲醇、二甲醚这两个产品，各地都要上，2005年甲醇生产能力700万吨以上，目前在建的近1000万吨，各地方已核准和备案的已达3000多万吨，另外正在规划的项目还有几千万吨。如果不搞好甲醇产品的后加工，甲醇就会严重过剩；二甲醚现在上的也比较多，有盲目发展的势头。二甲醚地域性很强，在西南市场相对较好，可顶替石油液化气，而在西北效果不好。因此，这两个产品不能盲目发展。 3、个别煤化工项目有圈占煤炭资源的嫌疑。应该说大部分煤化工项目是好的，想干事的，但也确实存在个别项目规划做得很大，项目批了很久，资源也占上了，但工程迟迟不动，或者轰轰烈烈搞了个开工仪式，就是不搞真动作的行为。还有的虽然规划的是煤化工项目，结果热电配套项目却搞得很大，喧宾夺主。因为谁都明白，谁占有资源谁就占有优势，谁就占有了未来。因此，有些项目完全是打煤化工项目之名，行圈占资源之实。这股风应该刹一刹。 4、很多煤化工项目水资源不落实。我国煤资源与水资源大体呈逆向分布，大多数有煤的地方，尤其是西北地区，严重缺水。有的地方没有水就大规模开采地下水，打到地下几百米甚至一两千米，严重影响了地下水资源的平衡。还有的搞水权转换，区域调水，这样的方案有与农业和居民争水的嫌疑，值得推敲。水资源不落实，发展煤化工只能是空谈。 5、个别地方为吸引投资，不从实际出发，只是片面追求发展速度。个别地方为了增加GDP，无偿划拨煤炭资源，不考虑水、交通、环保、物流等基础条件，煤化工盘子越搞越大。煤化工项目大了，地方领导脸上有光，有政绩。一边是企业要圈占资源，另一边是地方政府想要GDP，两下一拍即合，煤化工项目就这样谈成上马了。也就是因为个别地方不顾外部条件，'忽悠'煤化工项目，把煤化工项目搞得太'炫'了，结果使真正想干煤化工项目的受到了影响，假的煤化工项目搅乎了真的煤化工项目，煤化工项目的对外可信度被大打折扣。 充分认识发展煤化工项目的几个特点 Q：发改委的《通知》对下一步调整煤化工产业布局有什么意义？ A：煤化工项目有几个特点，第一是用水量大。煤化工产业发展应'量水而行'，严禁挤占生活用水和农业用水。煤化工用水量究竟有多大呢？据统计，一般中型煤制油项目每小时要用上千吨水，大型的煤制油项目每小时要用几千吨水，这相当于一条中型河流的流量。但这个非常突出的特点，过去却往往被忽视。我国除云南、贵州等地外，主要煤炭产地人均水资源占有量和单位国土面积水资源保有量仅为全国水平的1/10。从这种意义上讲，在缺水地区，水资源比煤资源更重要。所以我们要'以水定化，因水而宜'，严格控制缺水地区煤化工和煤液化项目的建设，限制高耗水工艺和装备的应用，鼓励采用节水型工艺，大力提倡废水、中水、矿井水回用等技术。 第二是运输量大。一个像点样的煤化工企业，年吞吐量都在几百万吨，因此基础设施必须要完善，没有铁路运输不行，但富煤地区往往运输都是瓶颈问题，尤其是化工产品有的是固体，有的是液体，有的还要专用车，投资比较大。因此，煤化工项目运输量大这个问题，企业不能不考虑。 第三是环保治理任务重。煤化工的'三废'虽然不像有机物那样处理起来难度较大，但它本身的排放量大，治理起来任务很重。如果当地没有环保容量，搞不好就会破坏生态。而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政府重视不重视，舍不舍得在环保上投资。 第四是占地面积大。煤化工项目工艺流程长，设备装置多，占地面积大，对于土地资源匮乏的地区，尤其是山区较多的省份，土地资源短缺也将是一个制约因素。 准确把握发展煤化工项目的几个原则 Q：《通知》中指出，煤化工产业技术含量高，投资强度大，对项目业主实力和社会依托条件要求较高，对业主实力较弱的煤化工项目应慎重核准和备案。发改委要求不批准年产规模在300万吨以下的煤制油项目、100万吨以下的甲醇和二甲醚项目、60万吨以下的煤制烯烃项目，这意味着什么？ A：这个问题是大家特别关心的。说到底是国家发改委为了提高煤化工产业的准入门槛，从规模上避免投资过热，目的是促使煤化工集中发展。当然从目前情况看，近期要实现上述要求还有很大的难度。在一时还不能解决的情况下，我们要冷静思考，科学规划，这就涉及发展煤化工的第一个原则：科学制定规划，搞好产业布局。我国煤化工产业能否健康发展，不仅需要企业遵循科学和市场规律，也需要政府机构的监管和引导。首先国家要搞好规划，因为各个地方只是站在自己的局部来规划项目，究竟在全国怎样布点，政府部门要制定规划，搞好产业布局，因煤而宜，统一规划，否则容易重复建设。同时，企业也要搞好规划，要根据《通知》的精神调整好规划，做到与《通知》精神相一致。 Q：《通知》要求各地区要加大结构调整力度，促进产业优化升级。具体地说应该做好哪些工作？ A：这是发展煤化工必须遵循的第二个原则：制定煤化工产业政策和行业准入条件。严格执行焦炭和电石等行业的准入政策，禁止核准或备案不符合行业准入条件的焦炭项目和电石项目。煤化工项目各项能源消耗指标要达到国家(行业)标准或强制性规范要求，同时鼓励企业采用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先进技术。现在各地煤化工产业的投资热情很高，有的先进技术也已逐步成熟，但具体发展新建和改扩建规模还要取决于国家发改委正式出台的产业政策。 Q：那么发展煤化工应如何规避技术风险？ A：就目前的情况看，发展大型煤化工项目还是有一定风险的。煤化工项目主要有三种产品，即煤制烯烃、煤制油和煤制二甲醚，煤制烯烃和煤制油目前在世界上还没有大型工业化装置，我国虽在陕西成功开发了万吨级烯烃的工业示范项目，但要达到烯烃60万吨/年的规模，二甲醚100万吨/年规模，煤制油300万吨/年规模，还存在技术和工程上的风险。此外，大型煤化工项目的很多技术都属于世界性的前沿课题，我们必须慎重对待，而且二甲醚还有个培育市场的问题。因此，发展煤化工的第三个原则就是：要加大煤化工先进技术的投入。因为煤化工产品量大面广，国家必须拿出资金来支持和发展煤化工企业开发自主创新技术，特别是那些研究如何将小试成果实现工业化规模，如何将小型工业化技术放大到大型工业化技术的项目，国家要支持。此外，煤化工项目要采用节能工艺，不能再上落后的技术，不能再浪费煤炭资源。 Q：《通知》要求实现煤化工的规模经营，怎么做到这一点？ A：这就是第四个原则：新建煤化工项目要鼓励做到大型化、基地化、一体化。因为煤化工吞吐量比较大，所以项目规模大，效益就会比较好，在国外根本找不到小型煤化工企业。此外，一个成规模的基地建设起来，要投资几十个亿，甚至几百个亿，只由一家化工企业承担，往往有时实力不足，力不从心。我们一是要联合多个化工企业共同建设；二是要允许跨行业企业进入煤化工领域。国家在有资源的地方，要鼓励资金雄厚的企业进入煤化工领域，化工行业有技术，有人才，但缺乏资金，确实应该和电力、煤炭等行业的大型企业联手，这样才能干出一番事业。 当然煤化工项目的规模也不是越大越好，规模要和技术外部条件等相一致，具体项目的规模多大合适，要在《通知》的精神下，进行充分论证后确定。 Q：那应该如何规避项目风险呢？ A：各地方各煤炭化工项目要根据《通知》调整发展规划，分析和规避项目风险，这是发展煤化工的第五个原则。煤化工项目技术复杂，产品多种多样，原料配套要求高，牵扯面宽，我们必须充分认识和分析项目的建设风险。此前神华集团已有一批煤制油和煤制烯烃项目开工建设，从而拉开了中国新能源崛起的序幕。我一直强调国家要加大新技术的开发，但在没成熟之前不要用于大型工业化装置，因为工业化装置投资太大了，没有退路，不必冒投资巨大且技术不成熟的风险。 第六个原则是：坚持因煤制宜选择煤气化技术，因地制宜选择煤化工产品。煤化工项目的技术核心是煤气化炉的选取，没有哪一个炉可以吃百家饭，没有哪一个炉可以什么煤都能烧。要因地制宜选择煤化工产品，有的地方生产的煤化工产品在当地没有市场，又运不出去，结果成为严重的包袱。所以，各地不能别人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要有自己的特色。究竟选择哪些产品，选取哪条产业链，这需要做深入细致的工作，做好相关产品的市场调查，要从国内外市场角度详细分析产品的竞争力。很多煤化工后续产品在海内外还处于技术开发阶段，一些国外公司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已有很多年，国内也有一些单位进行研究，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我们要及时跟踪。 第七个原则是：将高硫煤优先用于煤化工发展。现在有的地方低硫煤采完了，高硫煤没人要，很便宜，南方高硫煤多用于发电，但因为废气脱硫不彻底，达不到环保要求，往往造成环境污染。将高硫煤作为原料发展煤化工是具备一定条件的，因为煤化工项目在工艺中都要设脱硫工序，所以不用计较煤中硫含量的高低，并且在工艺技术上也不存在不成熟的问题。同时还能回收硫磺，变废为宝，也不会存在环境污染的问题。 此外，油价不确定性的风险也值得特别关注。前一段时期，国际油价达到70多美元/桶，最近下跌到60多美元/桶。试想，如果油价达到50美元/桶以下，煤制油的积极性还会这样高吗，而国际油价达到50美元/桶以下，并不是不可能。 Q：目前，我国部分地区的煤化工项目的确存在不顾自身资金、技术条件，盲目立项的情况，给环境带来一定的压力，如何规避环境风险？ A：煤化工项目要特别注重环保，因为煤炭资源丰富的地区大部分生态比较脆弱，所以保持生态平衡很重要，这是发展煤化工必须重视的问题。但有的地方为了吸引投资，这方面不够重视，所以，今后国家相关部门要负起责任来，从项目立项就开始抓，对于既成事实的要补课，要求建设相配套的环保设施。发展煤化工不是不能搞好环保，关键是重视不重视，投资不投资。 Q：有人担心，煤化工项目上的过多，会影响全国的煤炭资源平衡。 A：这个不必担心。因为煤化工用的煤炭数量不大，目前化工行业用煤量约占全国煤炭产量的5%左右，根据规划，在今后10~15年内，煤化工用煤量最多不会超过10%，所以，煤炭资源不是约束煤化工发展的瓶颈，不会影响全国煤炭资源的平衡。 Q：现在媒体都在大量报道各地新上的煤化工项目，到底煤化工是否过热？ A：从目前的情况看，全国规划的煤化工项目很多，做前期工作的项目也比较多，但屈指算下来，真正在建设的并不太多。尤其是《通知》出台后，很多企业能够充分理解文件的精神实质，调整自己的发展规划，适当放慢节奏，对发展煤化工很慎重，这说明《通知》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应当予以充分肯定。但也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如金融机构暂停煤化工项目贷款，环保等部门暂停审批煤化工项目。为了使煤化工行业正常健康发展，国家应尽快出台煤化工产业发展政策和煤化工规划，加强引导，规范煤化工发展。 总的来说，发展煤化工是大势所趋，不可逆转，但如何规范发展，是我们应该认真对待的问题。发改委的《通知》为目前一哄而起的煤化工产业现状指出了一条科学有序的发展之路，提出了比较明确的监管政策。我国的煤化工产业能否真正地健康发展，还需要众多企业贯彻《通知》的精神，结合本企业和本地区的实际情况，慎重对待煤化工项目的开发。尤其是要弄清楚本地区的资金实力、技术条件、水资源供应、环境承载能力、市场消费需求、煤炭原料质量、运输能力甚至人力资源储备等一系列条件，然后再最终决定是否要上马煤化工项目。